中科董事冯总所著《铸剑》连载之(十五 )
第 三 章
2020年5 月18 日 第 71 - 74 页
梅山和杨锤子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回到院里,老潘来了。
经过梅山介绍,杨锤子得知,老潘名叫潘保中,年龄比梅山大两岁,他俩过去是同济大学的同学,都是校篮球队的,老潘打前锋,梅山打组织后卫。尽管多年过去,他们都还记得与复旦大学的一场球赛,他们不仅获胜,而且比分悬殊。没想到,数日后,他们竟然输给小赤佬凑起来的一个杂队,此乃同济大学篮球队之耻。
聊的差不多了,该说正题了。
“你带来了什么了?”潘保中问。
梅山说:“半卡车子弹,还有一台加工膛线的设备。”
“加工膛线的设备?”潘保中有些惊讶,赶忙出房间,大声招呼:“卸车卸车,卡车上的东西都卸到修械所去。”
院子里的八路军战士马上就出门卸车去了。
潘保中招呼:“走走走,请你们参观我们的修械所。”
抗战初,刚从红军整编的八路军发展很快,武器跟不上,依靠从日军手中夺取显然不大现实。日军士兵往往死拼到底,把枪炮毁坏也不留给八路。八路军只有建立自己的兵工厂。
八路军修械所就在隔壁院子里。有必要说说,八路军的不少修械所在山里,而这个修械所在村很僻静,估计鬼子很难打到这儿。
潘保中是修械所的头儿,人们叫他潘厂长。他领着梅山和杨锤子进了隔壁院子,喊起来:“同志们,热烈欢迎全国最大的巩县兵工厂的中层领导,莅临全国最小,设备最简陋的八路军兵器修械所。”
人们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凑了过来。
八路军这个修械所修理和生产步枪、手枪、刺刀等。怎么搞起来的?最早是些民间铁匠和木匠,游荡于晋冀豫三省之间,以打制大刀、红缨枪、猎枪为生,后来世道乱了,改造步枪。有钱的大户们为保护家产,花十二块大洋,让他们造一支。几十个匠人凑齐后,八路军派来连队指导员潘保中来主持,修械所就开张了。
中国战场上少有飞机坦克大炮出没,枪支是最重要武器。但在枪支决定战场胜负时,子弹成了比枪还要大的问题。
日军《步兵操典》规定:新兵入伍后每月用于实弹射击训练的子弹,步枪不低于150发,机枪不低于300发,每年用于训练的步兵子弹为1800发。在这种严格要求和训练条件下,每个中队优秀射手占三分之一左右。作战期间,日军每个步兵标准携弹量120发,4个皮质子弹包,前后各两个,每个30发子弹。如果觉得没超过负重上限,可添加,换句话说,日军能做到不限量供应子弹。
中国兵工厂即使开足马力生产,产量也上不去。国民党正规军士兵最多每人20发子弹,外加两发手榴弹。抗战初,八路军战士的枪弹待遇与国军士兵差不多,每个战士可领5发子弹,两颗手榴弹。八路军战士的子弹带里不都是子弹,而是截短的高粱杆或玉米杆,看着鼓鼓囊囊,装作弹药充足的样子。八路军每次打扫战场时能收获一些弹药,成为主要子弹来源。
战斗中,八路军战士往往打完4发子弹后,在枪膛里留一发子弹,这是为什么?有人说最后一发子弹是留给自己的,宁死也不当俘虏。其实并非如此,这是八路军的作战技巧,日本鬼子尊崇武士道,拼刺刀前先退子弹。八路军的劈刺不如日军,接敌时抢先开一枪,把对方打死则罢,没打死,趁着鬼子慌乱,再扑过去拼刺刀。
战场缴获的子弹毕竟是少数,大宗子弹只能想办法。弹壳不能自制,再说八路军也没有冶炼黄铜的设备,只有利用旧弹壳。好在战争时期最不缺的东西就是弹壳,日本人打仗不吝惜子弹,打完仗后,满山撒满了弹壳,各村发动老百姓去捡,按铜价收购。
弹壳收集后,先用碱水煮,再清洗、缩孔、拆火帽。之后第一道工序是装火药。黑色火药的来源全是土法,硝、磺配上棉花灰。硝是从茅房里扫出的白碱土熬制的,磺无法自制,从敌占区私购。三者分别压成细粉状,按比例配制,即成烈性爆炸物。
弹头用锡制,民间锡制品多,酒壶、蜡台比比皆是,破损的收上来,加温后浇铸成弹头,然后装火帽。火帽类似磷火,是子弹的引火,苍蝇屎大小。放入子弹尾部凹槽后,用薄金属片堵上,涂上一层特殊的紫胶。中国没有这种紫胶,只有进口。太行山的紫胶是通过地下关系从国民党兵工厂里弄来的,好在用量极小,一桶胶可用半年。最后是检验,一排排子弹放在平面上,挨个儿查验,分量重的轻的,弹头长的短的,弹壳松的紧的都不行,剔出来重新加工。
除了大刀,八路军唯一自给自足的武器是边区造手榴弹。在现代武器制造中,手榴弹制造要求最低,只需个铸铁弹头,空腔装黑火药,后面是木头把子,木头把子钻个孔洞,里面装上裹几层厚纸鞭炮药捻,加个摩擦发火管就算齐活。
不管怎么说。手榴弹比抡大刀锄头耍红缨枪要好多了。但是,作坊产的手榴弹规格不统一,而且装药五花八门,弹头铁壳毛病多。战士们领到手榴弹后得先看看有没有没有磨掉的毛刺,有的话,就得赶紧在石头上磨去,免得行军毛刺刮破军装。打仗时,扔出去的手榴弹因黑火药的质量松松垮垮,威力参差不齐,有的手榴弹铁头一炸两半。药捻制作的延时导火索里存在空隙,发火时火星可能直接飞溅到导火索中段,使手榴弹刚出手就爆炸,造成不少干部战士致残。
说是修械所,其实是个联合铁匠铺,炉火红红,铁锤咚咚。传统的铁匠、银匠、木匠、锡匠、铜匠们不识字,不懂图纸,习惯于手工作业,经验主义,口莫能言,只是心知肚明。
造枪主要是枪筒、枪槽、枪托、小桩、枪栓、搭子勾等八大件,各个部件都不容易制造,因为没有机器,连像样的机床也没有,只有原始的钳子、凿子、钻头、锉刀、扳手、大锤之类。
梅山和杨锤子参观修械所时,最关心的是枪械制造。他们看到的是,中国手工业传统不可小视,土家伙能制造神奇。枪械主要部件是枪筒,没有气锤,支铁架安滑轮,大锤拉起来替代气锤。石磨中穿个洞,将铁轴从洞中通过去。铁轴不能是直的,中间有个弓字形弯,钻头安在轴头,借转动磨扇带起惯性力量,硬把铁杆钻成枪筒。所谓铁杆是由铁轨烧红之后截取,与轮箍接触那部分精钢加工而成。
枪筒制好要反复打磨,制来复线,做准星、缺口。而后是检验,先通过枪筒看中目标,然后再用准星和缺口看,两者一致后,再装枪托、扳机、枪栓,一支完整的步枪就这样脱胎了。
梅山和杨锤子都懂得兵工板眼,一看就知道,这么对付出来的枪只能射铁砂,打个鸟打个兔子什么的,与正规步枪相去甚远。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种土造枪的枪管中没有膛线。什么叫膛线?是枪膛内呈螺旋形凹凸的线,凹下部分称阴膛线,凸起部分称阳膛线。膛线原理和线膛枪原理并不复杂。当子弹在火药气体的作用下嵌人膛线时,沿着膛线向前旋转,旋转的弹头与陀螺相似,子弹轴相当于陀螺轴,弹道切线即弹头离开枪口后的飞行方向相当于垂直轴,弹头转速达到每秒三千转,不但绕弹头做圆圈运动,而且弹头轴线围绕着弹道切线做锥形运动,从而克服了空气阻气,保证弹头的稳定飞行。一颗小子弹能飞几公里,就是这个道理。
当着潘厂长和几个工人的面,梅山打开了那个长条木箱,箱子里居然是一台崭新的拉膛线设备。
现代制造膛线的方法主要有几种,即切削法、模头顶拉法、冷鍛法。切削法又叫单点式切削法,是古老的膛线加工方法。方法是用钩状车刀伸进枪管毛坯的眼里,一点点地抠,慢慢形成一道槽,抠的过程中转动刀具或管子使槽保持一定的斜率,抠出来的槽就成了阴膛线。切削法费工费时,但对枪管金属损伤小,适合用来加工高精度枪管。这种设备不复杂,但出了正规兵工厂,别的地方见不到。
潘保中默默地看了看,凝重地说:“梅山,你送来的是一台救命的设备,我们这个小修械所从此能制造正经的步枪了。”
言毕,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梅山的双手。
接着,他的双手又有力地握住了杨锤子的双手,说:“忙忙碌碌的,都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谢谢你了,同志。”
这一刻,杨锤子经历了两个平生的头一次:平生头一次,有人用双手握住了他的双手;平生头一次,有人叫他“同志”。
参观修械厂之后,梅山和杨锤子要开车回去了。
潘保中没什么可送的,给他俩提来一篮红鸡蛋。也就是用红曲米煮出来的鸡蛋,谈不上有多好吃,只是看着喜兴。
给八路军送了些子弹和一台膛线机,梅山心情不错,开着车,哼起了小曲。这种情况,在巩县兵工厂里不可能见到。
对杨锤子而言,这趟经历挺新奇,他默默地想着。
梅山说:“说点什么,要不然开车容易犯困。”
杨锤子脱口而出:“真有意思,潘厂长叫我‘同志’。”
梅山说:“‘同志’是革命队伍内部的称呼,潘厂长看我带着你到了八路军的驻地,就把你作为自己人了。”
“革命队伍……”杨锤子有些困惑,“八路军是怎么回事?”
“简单地说,八路军和新四军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
“你是八路军吗?”
“我没有穿八路军军装,但我的心和八路军长在一起。”
“你是共产党吗?”
梅山没有即刻回答,而是不吭气,闷头开车。
过了一会儿,梅山才说:“锤子,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外人,所以才会把你带到八路军的一个根据地里。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同济大学读书时加入了共产党,我的入党介绍人就是潘保中。”
“我琢磨着,应该是这么回事。”
“你还琢磨什么啦?”
杨锤子说:“你俩离开同济大学后,潘厂长进了共产党的队伍,而你进了国民政府的兵工厂。抗战开始了,共产党兵工没有底子,潘厂长向你求援,你就把他们急需的开膛线设备拉了过去。”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开膛线设备你是怎么从厂里拿出来的?”
梅山语气轻松,“郑重其事走的手续。”
杨锤子惊愕了,“国民党和共产党不对付,你把一台这么重要的设备送给了八路军,居然还能郑重其事地走手续?”
梅山笑了笑,“厂长派我开车去太原,我对厂长说,太原那边正在打仗,我就便带点装备过去。厂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厂长没有想到的是,我带走的是一台开膛线的设备。”
杨锤子看着车窗的外面,说:“梅山,谢谢你这么痛快地向我托底,真拿我当朋友了。你是共产党,而我啥党也不是。但是,咱俩是哥们儿,或许会成为铁磁铁磁的铁哥们儿。因此,你是共产党,你往八路军送设备,从我杨锤子的嘴里不会露出半个字。”
梅山说:“对你,我心里有数。”
半夜,这台卡车回到太原兵工厂。
梅山和杨锤子回到各自房间后睡下。
第二天早饭时,二人来到饭厅里。
张战正在吃早饭。看见了他们。
张战打招呼,“这么快就回来啦。”
杨锤子说:“事情办完了,就回来接你们。”
梅山说:“那台刨床你们修理的怎么样了?”
张战说:“搞定了。”
“搞定了?这么快。”杨锤子说。
张战说:“如果今天没别的事,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梅山说:“那就吃完早饭后出发。”
这时,倪总工过来了,腼腆地问:“你们今天回去?”
“是呀。等等就走。”梅山说。
“路线是什么?”倪总工问。
梅山说:“没有别的路,只能从郑州铁路桥过黄河。”
“既然你们走郑州,车上有几个人?”倪总工。
梅山说:“就我们三个人,没有外人了。”
“请你们吃完早饭后稍等一下。”倪总工说完就走了。
早饭后不大会儿,梅山一行往卡车走去。
他们没想到的是,卡车那儿聚了十几个人,都是年纪不大的青年女子,大部分像是女学生,只有倪总工一个男人。
梅山主动问:“你们要搭车吗?”
倪总工说:“日本鬼子正在打山西,武器很凶悍。太原兵工厂研究了,即便中央军进入山西帮忙,阎锡山的部队也守不住太原,估计太原很快就会失陷,因此决定先疏散部分技校的女学生。”
梅山指了指那些女学生,“就是她们?”
倪总工说:“这些女学生都是往湖南和湖北走的,如果不嫌碍事的话,请你们允许她们搭车,她们在郑州火车站下车。”
“没问题没问题。”杨锤子喊道:“上车上车。”
张战挺主动,伸出手,把那些女学生一个一个地拽上了车。
只有一个姑娘没有上车,而是拉着倪总工的手,扎在一个中年妇女的怀里,毫不掩饰地哭着。从动作来看人物关系,她应该是倪总工的女儿,而那个中年妇女是她的母亲。
倪总工和妻子大声说:“走吧走吧,你就放心地走吧。”
这个姑娘终于离开了爸爸和妈妈,走向卡车。
张战在车上搭了把手,使劲一拽,她也上了车。
梅山发动卡车,卡车随即就开走了。
附带说说,日军进犯山西后,阎锡山打算把工厂设备运到川陕,但直到11月8日日军占领太原之前,只运走小型机床千余部和动力电机二百余部,仅占全部财产的2%,其余设备悉数落入敌手。日军将其中四千台设备和西北炼钢厂炼焦部提炼汽油设备及育才炼油厂设备拆卸装箱,运往日本东京、大阪和伪满的沈阳、大连。
太原兵工厂迁往陕川一千多台机床,加上接收小型工厂和设备,有7个分厂,员工2500多人,设备700多台。抗战胜利后,阎锡山接收日本侵占的兵工厂和民用工厂46处,将各地分厂陆续迁回,调整为5个兵工厂,包括西北制造厂、西北修造厂、西北机床厂、西北育才炼钢机器厂、西北化学厂,员工12000多人,设备2000多台。以上5个厂,于1949年4月太原解放时被解放军接收。
当晚,卡车抵近黄河,还是老办法,在黄河以北上了火车的平板车,通过黄河后,在黄河以南下平板车,此即郑州。
直到晚清,郑县还是个传统布局的旧县城,面积约两平方公里,人口17万。县城衙门(现管城区政府地址)居中,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交汇,在河南的城市地位远不能和开封、洛阳相提并论。卢汉铁路于1897年4月动工。1906年火车通车,郑州开始跨越式发展,火车站取代县衙成为城市的核心。京汉、陇海两条铁路相继通车,郑县老城区与火车站间形成一片新街区及不规则的道路系统,各地货物大都以此为集散地,车站附近的地皮被商贾定购一空。从南向北,盖起棉花商行、饭店、客栈、酒店、南北货、杂货店铺、货栈、盐店等商铺,形成商业性街道。但是基本没有系统的城市规划发展,属于城市自我形成道路。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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